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迟锐有些不被别人当成宝贝的宝贝—他花大价钱张罗了一套铁茶盘,谁知保洁阿姨以为是废品,差点扔进垃圾箱。还好同事问了一句:“这谁的?不要赶紧的!”迟锐急了,打电话远程拦截:“我的!那是我的宝贝!!别给我扔了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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自21岁创立文玩天下网站,迟锐13年来收了2.3万多件“废铜烂铁”。公司库房早已塞得满满当当,家里各种物件也逼近犄角旮旯:宋代建盏;清代紫檀条案;就连阳台上一盆不起眼的梅花,也有90多岁的高龄。

与它们相处时,迟锐找到了念想,也治愈了自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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讲究个“不冤不乐”

跟迟锐聊天,得跟上他的节奏。他说得头头是道,但我们听得一头雾水:“您说的文玩,跟古玩是一回事儿吗?”迟锐哭笑不得,忙不迭地解释:“不一样啊,太不一样啦!古玩,单指年岁老的东西。而文玩,是指跟文化相关的。”见我们似懂非懂,迟锐打了个比方:“这么说吧。您手上要是有一古代大棒骨,那都能叫古玩!但核桃、雕件、手串这些经历文人、文房、文雅之事的玩物,才叫文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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抱着肚子盘腿一坐,迟锐拿起盆栽底下一截木头:“你们猜这是干吗的?我当时为了收它呀,可费劲了!”见我们摇头,他有些得意地摆弄着:“这是明代黄花梨榻的一个腿。”迟锐本想就着它的外形改成烛台,但始终下不了手:“它历经了几百年的历史。万一我改不好,对不起老祖宗啊!”

除了这截天价床腿,迟锐还收集了许多“废品”,美其名曰物尽其用:讨来朋友家枯死的罗汉竹,砍了截竹筒,一劈两半装瓜子;花了200元找师傅抛光鲍鱼壳,后来发现淘宝上一个磨好的才20元,还比自己的个儿大;把1000多元买的塑料泡沫抠成太湖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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人傻钱多?可真不是!迟锐精着呢。一次,他在市场上晃悠,碰到一个大爷手拿核桃吵着退货。迟锐猜大爷被坑了,背着手听老板扯皮。眼看鸡飞狗跳了,看热闹不嫌事儿大的迟锐出了个主意:“老板,您砸核桃吧,坏了我赔!”吵得面红脖子粗的老板气势陡然弱了下来,争辩道:“那……那怎么行!赔得起么你!”谁知起哄声一浪盖过一浪,老板不情愿地去里屋拿了把锤子。众目睽睽之下,老板手里的锤子高高举起,又重重落下——啪!核桃碎了,露出一枚开心果。老板理亏,只得灰溜溜退了钱。

“您没上过当吗?”

迟锐乐了:“当然有。谁还没交过学费啊。但这行的魅力也在于此。我们有个说法,叫‘不冤不乐’。你要完全不吃亏、不上当,那有什么劲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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96麻袋残片,抗回北京

2003年“非典”期间,京城人人自危,商场门可罗雀。坊间流传:佛珠手串不仅能用来念经,还能保佑平安、健体消灾。由此,手串、核桃、菩提子、蜜蜡……一跃而起,成了搅弄文玩市场的主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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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年迟锐19岁。表哥不留神磕坏了姥姥的核桃,一向节俭的迟锐咬咬牙,在大钟寺地摊花40元给姥姥买了一对,没成想盘入迷了,又买了一对给自己。从此他一有空就往潘家园和十里河跑,逐渐摸清了门道—文玩市场出手凭感觉、定价不透明,想得好东西只能花钱买经验。那交易平台,是不是可以自己搭建?迟锐向家里借了10万元办成文玩天下网站,专供发烧友讨论、交易。借着互联网东风,文玩天下收割了一波70后、60后甚至50后顽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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迟锐试着在文玩天下卖了一对核桃。见面交易时,他跟买家聊得不亦乐乎,还攀上了关系。买家发现,迟锐的系主任竟然是同班同学,于是喜滋滋地打给对方:“你们是不是有个学生叫迟锐?我在买他核桃呢!”系主任怒不可遏,在电话那头吼起来:“你小子又逃课!专业课不上,去卖什么核桃!”

毕业后,同学们大多进了建筑研究院。也有人劝迟锐去,因为稳定、倍儿体面。迟锐想了想,算了。他打算守住文玩。一年年过去,迟锐被客户流量、统计报表、营销手段裹挟,他有点慌,感觉没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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直到遇到建盏。

“其实就是喝茶的碗嘛!”迟锐小心地从层层包裹中取出建盏,在桌上一字排开。宋代斗茶成风,建窑产的黑釉茶盏成了衬托茶色的最佳器具。但完好无缺的建盏太贵,迟锐想买,摸摸裤兜还是算了。后来,他听说福建建阳水吉镇后井村有大量建盏残片,赶去低价收购,扛着96个麻袋回了北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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怎么修呢?迟锐对着成千上万的碎片犯了难。国内崇尚修旧如旧,看不出来最好;西方则用石膏补缺展现残缺之美。迟锐想起自己看过的日本金缮工艺—用大漆黏合碎片、填充缺口,再在漆表面敷金粉或贴金箔。他决定用金缮修建盏,但玩不转大漆,修完起了一身红疙瘩,打了3天脱敏针。

迟锐往前推了推其中两只,献宝似地“显摆”:“珠帘暮卷西山雨”碗口微有破损,一边是象征西山雨的3个金点,另一边是像重重幕帘的黑底红花;“走马步红尘”色彩华丽,唯有碗边一小块保留本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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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只建盏修多久?”

“半年吧。修复,晾干,再修复,再晾干。每道工序间,都是极为漫长的等待。”

“一桌人,12个,每个人都有不同程度的抑郁症”

10年前,迟锐频繁在各种艺术品收藏电视节目中露脸,把文玩理财的概念炒出了名头。家人吐槽:“电视里怎么老是你?”

但有些事超出了他的控制。录制某期节目时,迟锐分析了故宫古籍善本,捎带说了文玩核桃。结果播出的片子里迟锐一个劲儿地分析核桃投资价值——他提示了冷静投资,被悉数剪掉。

资本的繁荣、媒体的炒作燃起了人们的欲望。摩拳擦掌涌入文玩市场的投资客相信,文玩越昂贵,越象征身份和地位。

市场疯了,人也疯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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手串店越开越多,有的店甚至没获授权就挂出文玩天下合作方的招牌。迟锐进店询问,店主拍胸脯保证:“我跟迟锐可是发小,倍儿熟!”

一天,埋头吃炒肝的迟锐遇到了旧相识吴鸿亮。在中关村卖电脑的吴遭遇电商夹击,只能勉强度日。他问迟锐:“现在什么好卖?”

“手串儿啊!”

几年后,吴鸿亮靠卖手串买了8套房。他觉得不可思议,以前3000元的电脑要是一年卖不掉,只能赔钱砸在手里。

“现在可好,3000元的手串一年不卖,涨几倍呢!”

但近几年,文玩交易的缺点被放大,再加上其他新事物的吸引,熙熙攘攘涌入文玩市场的投机客四散各处。黄花梨、核桃和菩提子一改过去的高歌猛进,逐渐神色黯淡,被那些捧红它们的人抛在身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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似乎只在一瞬,泡沫破了。

焦虑一波波袭来,迟锐开始整宿整宿睡不着觉,也不想见人。“你知道吗?”迟锐云淡风轻地回忆:“我有次去了一个互联网圈的饭局。一桌人,12个,每个人都有不同程度的抑郁症。我还算轻的。”当时,桌上还有未曾跳楼自杀的茅侃侃。

一天天过去,文玩市场回到平静,迟锐也从焦虑中走了出来。其实他一直很清醒—翻云覆雨的手段促使了市场的繁荣,也导致了它由盛转衰。他现在就留着最初的念想:玩就够了,别想太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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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 / 姜从心

编辑 / 何慕生

设计 / 吴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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