公元前701年,一代霸主郑庄公去世,称霸中原十多年的郑国终于露出了破绽。
这个处于中原中心位置、建国仅八十多年的年轻国家,第一代君侯是周宣王的弟弟王子友,这是辅佐了宣王、幽王二代君主的国家重臣。第二代郑伯爵郑武公,又是保护周平王一起搬迁到中原的周王朝摄政大臣。
依靠和天下共主之间的近亲关系建立的铁杆同盟,郑武公在东周初期,获得了类似于曹操“挟天子以令诸侯”的政治优势。要注意,这是天下共主周王朝刚刚东迁进入中原的时候,周王政府残存的威望远胜于汉献帝。
凭借这个政治优势,郑国获得了在东周初期快速发展的机遇,到第三代君侯郑庄公时,郑国在中原的霸权达到顶峰。
但是郑庄公时期,郑国已经和周王翻脸,而且树敌众多,和西面的周国、北方的卫国、东面的宋国、南面的陈蔡都发生过战争,唯一的可靠同盟只有一个远在东方的齐国。
郑庄公活着的时候,凭着用二十多年时间整合内部平定共叔段叛乱的威望,凝聚起郑国所有贵族的力量,一致对外。在他活着的时候,郑国上下一心,精诚团结,这才能在强敌环饲的情况下屹立不倒。
现在他去世了,这就给了周边强敌一个夺取中原霸权的机会。其中实力最强、最有条件实施行动的是东方的异姓大国——宋国。
宋国现在的国君是宋庄公,他的一个重臣雍氏大夫曾经嫁了一个女儿给郑庄公,生下了郑庄公众多儿子中最像他本人的一个公子——公子突。
在郑庄公死后,根据当时的传统习惯,一些被认为对继承人有威胁的公子,被打发到外国自力更生。公子突也被打发出来,到了母家宋国,投靠买外公雍氏门下。
公子突在郑庄公称霸期间,功勋卓著,深得郑国军心民心,于是居心不良的宋国君臣决定利用这个机会,扶持公子突回国夺取君位。
正好当时的郑国顾命大臣祭足在安排完新君郑昭公的继位大典后,来到宋国做国事访问。宋庄公君臣竟然直接在他访问期间,武力绑架了他,要挟他帮助公子突回国继位。
宋国君臣敢这么做,是因为看清了郑国在庄公去世后的政治格局。当时郑国新君郑昭公的顾命大臣有二人,一是祭足,二是与郑昭公不和的高弥渠。
如果祭足忠于郑昭公不肯回国发动政变,那么他死在宋国后,高弥渠必然会乘机发动政变,赶走郑昭公,扶持另一个公子继位,同时消灭政敌祭足的家族,独掌郑国大权。
宋庄公和雍氏大夫赌的就是:在祭足心中自己家族的利益大于国家利益。
果然,祭足深知如果自己死在宋国,家族必然覆灭,他不得已答应了宋国君臣的要求,带着公子突和雍氏家族派出监视他行动的雍纠,回国发动了赶走郑昭公的政变。
政变的执行倒是很简单,祭足一个人进宫见了郑昭公一次就搞定了,二大辅臣一个叛变,一个本来就是仇敌,郑昭公根本没得选,只能下野流亡,去了卫国。公子突继位,史称郑厉公。
但是宋国扶持郑厉公上台,是有前提条件的,不然冒着得罪前任霸主的危险,可不是因为你郑厉公马屁拍的好会做人,而是为了实现宋国“弱郑强宋”的战略目的。
史书上查不到宋国提出的条件是什么,但是,快速实现弱郑强宋的目的,最好的办法莫过于割地,宋国提出的条件应该就是领土要求。
宋国君臣剑走偏锋、兵行险招,扶持郑厉公夺位,时机的把握不可谓不准确、方案的制定不可谓不周全、行动的实施不可谓不果断,是春秋时代国际政治斗争中著名的典范案例,但算不上成功案例。
因为宋庄公君臣,千算万算,就是没有算到:对自己提出的报酬代价,郑厉公能接受的底线。
一个国家最重要的资源就是土地,所谓寸土必争,为此死多少人都无所谓。
郑厉公刚到郑国在来之不易的君位上刚坐下来,茶还没喝呢,宋国索要财物和土地的使者就来催债了。郑厉公顿时头大如斗。
当初在宋国愣是被你们抓起来,谈定的由你们帮忙发动政变让我上台,虽然国君的宝座我是想要。但祖宗血战万难打下来的江山,我怎么给你们,给了我就是郑国的历史罪人,本来这君位就来的不合法,马上割让土地,国内的臣民怎么肯服我。当初的合同那是你们把刀架在我脖子上没办法答应的,现在我回到郑国掌权了,条件得重新谈,要钱好商量,要城没有。
郑厉公想要赖账了,宋国那肯善罢甘休,于是派往郑国的催债使不绝于道。郑厉公吃完早饭接待一批,午饭刚摆上还没动筷呢,又来一批,好不容易好话说尽打发走了,该吃晚饭了,刚扒拉二口,第三批又到了,晚上继续谈……第二天接着再来……
这就有点像香港黑社会电影演的逼债情节一样,只差拿红油漆在郑厉公家的宫墙上刷血红色标语了。
引用《左传》上比较传神的一句话“ 宋多责赂于郑,郑不堪命。”翻译过来就是:宋国追债追的紧,郑国受不了了。
郑厉公受不了了,于是和我们现在欠了高利贷的人一样,求爷爷告奶奶的到处找熟人帮忙求情。国家之间嘛,就叫请求国际外交援助,找来找去找到了鲁国。
先来看看郑国请求鲁国帮忙,协助解决宋郑之间国际纠纷的过程。
郑厉公二年八月,鲁桓公应郑国的请求,在一个叫虚的地方第一次和宋庄公会晤,没谈拢。十一月鲁桓公再接再厉,又约宋庄公在一个叫龟的地方再谈了一次。
效果嘛,可想而知,你老鲁口含灯草说的轻巧。老子宋国拼了老命,搞了这么一次风险投资,成功上市了,结果谈好的条件融资方居然想赖账。你鲁国算老几,贵姓?干你屁事?凭你几句话就想让我自认倒霉啊。至此外交斡旋努力失败。
十一月二十三日,气愤不过的鲁桓公刚结束与宋庄公的会晤,就跑到郑国一个叫武夫地方与郑厉公会盟,鲁郑二国在会盟仪式上,共同就宋国的无耻行为发表了《告国际人民白皮书》,强烈谴责宋国对郑国领土的无理要求。并宣誓对这种破坏世界和平的行径要予以坚决打击,双方宣布鲁郑正式结成军事同盟,将对宋国进行武力打击。
说干就干,十二月鲁郑联军集结完毕,攻入宋国,战争开始了。
《孙子兵法》开篇第一句话:兵者,国之大事,生死之地,存亡之道,不可不察也。
意思是:战争,是一个国家的重大事情,事关生死存亡,国家的统治者一定要做到心里有数。
那么鲁国的最高领导层,为什么对原本不关自己事的宋、郑之间的债务纠纷这么热心呢?不仅替郑国出面向宋国求情,甚至在外交努力失败后又与郑国站在同一战线,不惜为了郑国的债务问题,把自己也拖到了事关国家生死存亡的战争中。
难道说鲁国君臣的国际主义精神大爆发,看不惯有人被欺负,该出手时就出手,是打抱不平的梁山好汉吗?
又或者被郑厉公花了很大代价买通了,是替人打仗的雇佣军。请相信,郑厉公对帮助自己夺位的宋国都舍不得割让土地,绝对拿不出动员实力和自己郑国差不多的鲁国跟着自己一起打仗的价码。
可能也会有人觉得,鲁国君臣的智商不高,被郑厉公忽悠瘸了,傻乎乎跑来帮忙。如果这么理解鲁国的动机,那就不好意思了,这么想的人才是傻子。
建议大家在彻底了解一件事情前,先把有关当事人的智商估计得比自己高一些比较好,因为把别人当做傻子的人,往往是最傻的。
鲁国,如此热心的理由,其实与前些年美国介入中国、菲律宾南海黄岩岛争端的动机是一样一样的。
黄岩岛不是中国的就是菲律宾的,无论如何不可能是美国的。表面上看,美国开来二艘航母,不惜得罪中国,甚至有一丝爆发战争的风险,似乎什么实质性的好处也得不到。他为什么这么热心呢?
在当今世界最有可能成为美国竞争对手的就是中国,为了压制中国,挡住中国将势力扩展到东南亚的脚步,南海的一岛一礁美国都恨不得从中国手中抢下来。
黄岩岛是菲律宾的也好、印度尼西亚的也好,只要不是中国的就好。我美国是得不到黄岩岛,黄岩岛的归属不会让我美国变得更强大,但只要黄岩岛不是你中国的,让中国的实力受损,对我美国就是好事。
不过美国不如我们春秋时代的鲁国够种,只敢装装样子、摇摇旗子,却没有真和中国动手的胆子。
鲁国的动机和美国一样,鲁国的位置在中原地区的东北角上。中原地区国家的势力强弱变化,与鲁国在这一地区的生存状态、利益得失息息相关。
如果宋国通过策动郑国的这次政变,成功的实现了弱郑强宋的战略目标,那么下一步必定是谋求在中原地区的霸权。郑、宋、鲁三国都在中原核心地带,国境线紧紧挨着。一旦宋国拿下郑国,下一步动作,十有八九会不利于鲁国。
所以鲁国宁可现在就不惜发动战争,也要打乱宋国的战略部署。如果现在对郑国不管不顾,那么等宋国第一步完成后,鲁国就被动了。
对鲁国来说,中原诸国的态势维持现状最好,如果一定要有变化。那也应该是我鲁国先强大起来,无论如何也不能是你宋国先脱颖而出。和美国的目的一样,我的实力没有增加,那你也不能随便升级加强。
于是鲁桓公义无反顾的投入到别国的国际争端中,甚至比郑国还要积极,第二次外交斡旋失败后,连家都不回,直接跑到郑国和郑厉公举行会盟,年也不过了就杀向宋国。
这次战争并没有打出个胜负,三国在本着保存实力的原则下,打了一场有限规模的局部战争,谁也没有伤筋动骨。
不过这么一搞,郑国欠宋国的债务也就不了了之了,至此宋国一次策动他国内部政变的国际斗争典范行动,几乎就此全盘失败。
要不是运气好,在二年后郑国的一次政变中,郑国自己给宋国保留了一小半的成果,这次这么大胆的行动,就会变成竹篮子打水一场空了。
自此,中原地区争霸赛进入群雄并起时代,直到齐桓公崛起,中原诸侯之间的混战才告一段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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